当前,“视觉冲击力”已经成了许多画家获取画面现代感和招引观者视线的一个关键法宝。绘画作品感染人首先是从视觉感受开始的,强调“视觉冲击力”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十几年前,自己曾对学生吹嘘“视觉冲击力”的“神奇功效”,并博得阵阵掌声,竟颇以为时髦而前卫。转眼之间,“视觉冲击力”已经成了美术界人尽皆知的流行词汇。“视觉冲击力”果真是品评当代绘画的一个尺度么?
“视觉冲击力”就是当前画家们常说的“抢眼”或“视觉震撼力”,含有刺激性和诱惑性的意味。西方工业革命以来,规范的企业管理,冰冷的现代设计,呆板的机械运动,以及过于功利的人际关系,使得现代艺术渐渐倾向理性的一端。物极必反,理性思维的极端化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日趋紧张和冷漠,人性日渐被压抑,激起了人们寻求感性刺激的欲望。推崇“视觉冲击力”,正是这种不良心态的产物。随着国门的进一步开放,这种概念也悄悄地渗入当代画家的审美心境。“含蓄”、“和善”和“仁义”正被“张扬”、“攻击”和“权力”所取代;“心灵的熏陶”自然就变成了“视觉的冲击”。殊不知,这其实是错把西方的大众快餐文化当经典顶礼膜拜了。这不仅无益于当代绘画的发展,而且助长了某些西方国家文化霸权的野心。更为可怕的是,传统文化遭遇了疑惑和冷落,国人渐渐丧失了文化的自信。“适者生存”、“强者为王”这些人类文明初期的求生之术,或许符合当今世界经济运行和商业操纵的某些游戏规则,却与当代绘画应该具有的审美品质是格格不入的。然而,由于某些对西方传统经典文化和现代精英理念缺乏真正领悟的“名家”、“大腕”和“学者权威”的极力推崇,加之一些媒体的无边吹捧,“视觉冲击力”一度成了艺术界热门的公共话题和竞相奉行的行为准则。真理似乎就这样形成了。许多画家,或乐此不疲,或随波逐流,或无可奈何,一旦滑入这个陷阱,便不能自拔。
艺术的审美过程是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思维过程。先从知觉的印象到形象的分析,再到内在精神的感悟,然后在心灵上获得审美的愉悦。“视觉冲击力”过分强调外在形象对视觉感官的刺激作用,在认识上停留在“知觉印象”这个最浅的层面。为了实现画面的“视觉冲击力”,画家往往刻意地运用一些招揽的表现手段和华丽的表面效果取悦于人,而不是在如何提高文化内涵和感化观众内心世界方面下工夫,因而很难对欣赏者产生心灵上的撞击。正如青楼女子,浓装艳抹,衣冠楚楚,舞眉弄姿,却更暴露了内心的空虚和别有用心。
运用离奇的视觉形象是其手段之一。人们面对正常的客观形象往往熟视无睹,而对怪异的形象或变态的事物则容易产生好奇。此外,许多名家经典作品的审美切入点、表达方式以及视觉形象也常常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头脑简单者便由此得出结论:凡是画面形象与众不同的就是优秀作品。于是,当代美术界追求光怪陆离的现象就不足为奇了。绘画作品不是酒席上的山珍海味,只是为了暂时满足食客贪婪的食欲和好奇的心理,也不是马戏团的耍猴节目,仅仅供观众图个搞笑和热闹。猴子一幅可笑的怪相,一声异样的尖叫,一串滑稽的动作,虽然能够博得看客一阵廉价的掌声和喝彩,却无法动人心弦。
运用激烈的色彩和庸俗的造型是其手段之二。艳俗的色彩、卡通化的造型以及强烈的“动感”,由于思维方式的简单直白、思想内涵的浅显易懂以及传达方式的主动诱人,对于少年儿童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抵挡的诱惑。然而,尽管这种手段很容易让人们在感官上产生强烈的刺激或暂时的快感,却不能够持久。感官受刺激愈强烈,反而愈容易产生精神困倦和“审美疲劳”。牛津大学美学家贡布里希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光、闪亮、鲜明的颜色、柔软性、叮当声在使儿童甚至幼稚的成年人愉悦方面不亚于某些香料,但奇怪的是,这种愉悦会转变成厌恶。的确,我们所谓的精细口味会抵制,并且转而寻求更平淡的愉悦。”
运用张扬的表面形式是其手段之三。特技的花样越来越多,绝招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作品的尺寸越来越大,画面的效果越来越吓人。真是无知则胆大,胆大则妄为。粗略一看似乎眼前一亮,心中一震,仔细端详却发现作品的内涵十分空乏。这就好比有人从拐角处走过,趁其不备,躲在暗处猛吼一声,吓得对方魂不附体。冲击之强烈,印象之深刻,不言而喻。然而,片刻之后便恍然大悟,发现被愚弄了。当然,说到“冲击力”,恐怕莫过于世界大战、“911”恐怖袭击、以及“非典”、“禽流感”了。
一些人总是鼓吹搞艺术气要猛,胆要大,敢闯、敢强、敢大、敢出格、敢走极限,因为只有如此用尽心计方能在参评的众多作品中成为最“抢眼”的,从而引起眼光不够敏锐的某些评委的赏识,进而在有限的展墙上抢得一个“摊位”。当今的某些传媒,也总爱在书画栏目中推介百米长卷、米粒上雕刻古诗乃至裸体彩绘这样颇具影响度和“冲击力”的花边新闻,去迎合人们的猎奇心态,提高收视率。这或许可以理解。倘若画家也忙碌于发明惊人的绝技,以期待得到权威的认可或新闻的轰动效应,这必将是艺术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