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理”一词在英文中为“texture”,指“(织品的)质地, (木材, 岩石等的)纹理, (皮肤)肌理, (文艺作品)结构”。汉语中的这个词应是从法语“matiere”①直译过来的,广义上有物质材料之意。因此,“肌理” 无论在英语还是法语、或者是在汉语中都是指物质的纹理结构所呈现的形态。如果从织品的“质地”看,似乎是构成质料的呈现,但是从岩石、木材、皮肤和文艺作品的“纹理”和“结构”看,似乎意味着是“形式”。而在视觉艺术中,肌理也是由不同的材质和不同的处理手法形成的,应该说是集质地、形式于一体的不可分割的概念。
在当代艺术中,不论是绘画、设计、建筑、音乐、雕塑、陶瓷,甚至包括语言的艺术,都有人试图借助“肌理”这个概念进行解释。其中大体有两种有关于“肌理”的意义。一,广义的意义:“肌理”是某种物体上的纹理、质感 ,如树皮的纹理 、质感,大理石的纹理、质感等等。二,狭义的意义:它是绘画、雕塑等艺术创造所特有的形象化语言,如各种笔触、斧凿的痕迹、画面上的纹理等等。这后一种“肌理”在绘画中,还包括传统的笔绘的“肌理”与非笔绘的“肌理”两类。我们下面所要讨论的“肌理”, 仅限于造型艺术,主要是侠义的、对于中国画以及架上绘画等平面艺术而言的用笔绘和非笔绘的方式作出的画面效果这一类。目前,在绘画艺术中,“肌理”的概念已不仅是对传统笔绘语言的一种概括,而且扩展成对更广泛的创造性语言的一种诠释。
“肌理”的创造来自于几个方面,一是工具,二是材料,三是手法。尽管,肌理在当代的艺术史中,是以张大千、赵无极、刘国松的山水画所呈现的冲击力很强的“肌理”效果被大陆的国画界所加以重视的,但是在历史上,宋人早已开了先河。画论中有这样的描述:“米南宫多游江湖,每卜居必择山水明秀,松柏茂郁处。其初不能作画,以目所见,日渐摹仿之,遂得天趣。其作墨戏,不专用笔,或以纸筋、或以蔗滓、或以莲房梗,皆可为画。”②这就是说,早在宋代,米芾为了愿望中的“天趣”,而采用了毛笔之外的东西作画。这是为了理想的画面效果而脱开毛笔的限制、刻意运用其他工具去创造新的“肌理”语言的举措,是改变工具的方式。同样,在古代画论中还有洗涤画面的记载,这是改变手段的一种方式。不论是米芾的“不专用笔”还是对画面的“洗涤”,都是为了追求绘画的肌理效果。这表明,寻找非笔绘的途径做肌理效果在古代已经开始,只是因为不太多见而被人忽略罢了。
“肌理”的效果何以不同于笔墨,能产生令人叹服的艺术感染力呢?关键在于它的质感是用毛笔难以达到的“天成之美”。因为这类选择多种工具材料以及技法的绘画作品,其“绘画肌理的自然属性,是一种原创,是一种生存状态,变化着进入绘画语言,使之更丰富。”“自然状态为绘画肌理的再生提供了原动”。③因此,这种源于自然的“肌理”的特别质感,创造出画面的特别的形式美因素。尤其是在“气韵”、在自然而然的变化上,非笔触所能企及。
可以这样说,“肌理”一旦被画家所选择,就变得具有了某一种特定的表征和涵义,成为他们想要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的语言。正是由于肌理的自然属性,同绘画的形式构成天然的协调,把自然的变化、变幻和不确定性凝固在艺术作品中,才达到感人的艺术力量。
“肌理”的效果所以不同于笔墨,还与审美者的解读相关。审美的过程也是对艺术家的心理、情绪、思想的解读过程,同时也是审美者的参与过程。肌理的从线条到色彩等等因素的不确定性及可变性使它有着莫名的想象魅力,影响着审美者:但凡不确定的事物都容易给人以联想的空间。这种源于自然的语言是每一个人在生活中都能感受到、几乎不需要教育都能够获得的,它来自自然的生活和生活中的艺术体验,所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作为比较,如果用这种“肌理”表现一种艺术创造,与用西方立体主义的手法表现一种艺术创造,显然,人们能先天地理解、接收肌理的语言和感受。
如前所述,在自然状态的启迪下,现代的画家们从多个方面寻求和利用肌理的途径去表现种种图像、色彩和质感。国画家运用各种工具材料、媒介以及很多方法来寻找肌理语言的可能性。比如说色彩,运用了多种类型的材料,因为每种不同的材料都显示出它不同的肌理效果。调和剂已经超过了只使用水这个范围,由于调和剂的不同使画面产生了不同的肌理效果。在工具和表现方法方面也有很多开拓,不同的工具和方法也创造出不同的肌理语言,产生了一批有影响力的绘画作品。例如张大千的“泼墨、泼彩”的手法的新颖、大气磅礴的效果已经是现代肌理运用的范例;赵无极万千气象的山水画,也运用了自己独特的处理手法;刘国松创造性地发明了纸筋法以及别出心裁地采用撕纸的手法表现岩石,使肌理效果丰富而独到;何家英于画面上采用迥然不同的立粉法,用 “立粉”的肌理表现质地不同的服装的质感以及密密丛丛的春花,使画面生动、细腻、清新;于志学笔下使人望而生寒的冰雪世界,其创造性的手法更是有效发挥宣纸特有功能的肌理的范例;江宏伟画中的“洗、擦、拓”的肌理运用将花鸟画赋予了深厚的人文内涵;第一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上的作品《面对面》,在一人多高的画面上人物的服装全都使用了树皮皴法的肌理,大大加强了视觉张力,气度逼人,这种运用传统肌理语言处理人物题材的确是一种新的、成功的尝试 。近些年来,由于一些新材料的研制和传统材料的发掘而出现的岩彩画,则是东西方艺术、新型材料以及新的技巧等多方面的巧妙结合,它以使人耳目一新的“肌理”和丰富细腻的色彩所呈现的别具一格的视觉语言,也逐渐地被人们所接受。但是每种新语言的产生需要一个痛苦的孕育过程,没有超常的思维和创新精神是难以达到的。
西画亦然。西方传统的写实油画,呈现的是细腻的笔法,其肌理也不甚夸张,基本限于平面的肌理范围之内,表现出中和、含蓄的风格;印象派和野兽派画家越来越向突出油画色彩的肌理效果发展。而一些现代的油画,将油画颜色堆得极厚,几乎可以用公分计算,可以和浮雕相比,把油画画材所可能做到的肌理效果发挥到了极致,表现为激烈和炫目,形成了一种视觉冲击力很强的肌理语言。与之的相反,还有薄画法,把油画画得像水彩,像淡冶的江南水乡风情水墨画;更有甚者,薄到极至的油画笔触让人感觉像中国书法中的“飞白”,同样也是一种“肌理”效果,一种“痕迹”的语言。至于其它的绘画如版画等不同的材质对于肌理的利用更加重要,在此我们不再讨论。
运用“肌理”的理论,也可以对艺术发展的历史进行解读。因为每一种绘画语言都有它的历史继承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绘画即是“痕迹”的艺术。对于画种的界定,就是以每个画种不同于其它画种的特殊绘画语言或者被称之为“痕迹”、“肌理”的不同来作为依据的。世界上不同文化祖先们的各种艺术手段,从其发生、出现时的比较相似,到成熟之后的各具风格,这一漫长过程的成因是相当复杂的。排除意识形态方面不论,单就现象来分析,其区别在于所使用的工具材料和画面效果。譬如油画、国画、版画等的不同的肌理效果,就像西画体系与东方绘画体系的诸多不同的肌理效果,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工具材料的不同而导致的。例如中国的水墨画特有的变幻莫测的渗化效果就是一类独特而绝妙的肌理语言,这些已在潜移默化中融汇在我们的文化和艺术体验里,已不去思考它是不是一种肌理语言。随着时代和社会的演进,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从生活的环境、方式和追求诸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人们普遍感觉到的是原有的绘画语言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已经不能完整的、确切地言说人们要表达的创意、构思和情感世界,于是人们致力于新的语言的探索和创造,比如说肌理,甚至打破了一些画种之间的界限,使这些越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探索的过程就是艺术历史的发展过程。
如前所述,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东方还是西方绘画,肌理的语言效果都是存在的。不同的工具材料造成不同的“肌理”语言。而在艺术创作中如何使用肌理,是至关重要的,它体现了一个画家的观察和想象的敏锐程度以及绘画的综合能力。笔者认为,只有用恰当的肌理语言才能够使作品具备形象特征和富于微妙的变化,由此使形象更加鲜活明丽、生动感人。